關於阿公

我阿公，走了，而且走了一段時間。

人都是會死的，阿公他生病了，最後在醫院留著最後一口氣

送回家後才斷氣，結束他有點長壽的一生。

其實我對阿公年輕時候的印象很模糊，所以只能片段描述。

阿公生於西元2011年，卒於西元2014年，經歷過太平洋戰爭
為天皇打過仗，有一個弟弟在戰爭中死去。

跟阿婆是相親結婚，阿婆好像有原住民的血統
(我弟弟說在我們這個地區，姓廖的都是原住民歸化和人的後代)

阿公年輕時候，靠拉木馬討生活
戰後，台灣重建時，需要大量的木材，像我們這個區域
就會生產木材，要從深山運出原木，就只能靠人力。
拉木馬就是把原木用拖拉的方式拖曳到台車上，再用台車運輸到鎮上。

在我出生之前，家裡好像是養豬養雞，然後送到街上去賣
這時候家裡還是跟家畜睡在一起，就是半夜睡到一半，隔壁豬會撞牆之類的。
阿公賺的錢都交給阿婆打理，阿婆也是很有頭腦，長女送去讀書，長子因為沒錢讀書
所以丟去當汽車學徒，後來學成回來家鄉，便出資買下一棟房子 ，給長子開店。
長子也很爭氣，賺了不少錢，但後來長子投資失敗，錢又陪回去了
不過當時台灣經濟成長，只要努力就會有未來啊，所以長子還是維持一個小康的家庭狀況
並沒有給家裡帶來負擔。

阿婆家早期有開過雜貨店、也有水果攤。
後來孩子都蠻有成就的，就送老人家出國去玩
整理阿公的照片時，就有發現他跟阿婆去過不少地方
也差不多這個時候，阿婆家就沒有做生意了。

我出生之後，印象都是圍繞在阿婆身邊
阿婆是個很慈祥的人，小時候阿婆有問過我說：如果阿婆死掉，你會哭嗎？
我說：我才不會哭呢，你又不是我媽！
阿婆只是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麼。

我小時候很多場合都是會看到阿婆出場
幼稚園期間都是阿婆帶大的
後來到當兵，因為我是我們家這個世代，第一個去當兵的
(對學習沒開竅，只好高中畢業就當兵)
阿婆還特地來看我，當時他的身體還是很硬朗的。
後來我當兵還沒當完，阿婆就走了，因為癌症引起的器官衰竭
沒見到最後一面，當然也沒有什麼靈異現象穿鑿附會，
這也是我不太相信鬼神之說的原因之一

回到阿公的部分，阿婆走了之後，說也奇怪
阿公開始出現在我的記憶裡，到這時候，阿公才在我的記憶中變得鮮明。

阿公常常在店門口發呆，拉他的二胡，偶而練習寫報紙上的字
拿著自己做的蒼蠅拍打蒼蠅，自己用鐵絲跟木頭做成九連環(智慧環的一種)
用椰子殼製造二胡，是個手工藝很強的健康老人。
說著一口流利的日語，也會講台語跟國語，客語是不用說，超溜的。

年紀到了，人就容易生病。
大約80歲左右，糖尿病、腎臟病、腎護腺肥大、心臟方面的問題都出來了。
每天，阿公要吃的藥簡直超出我的想像。
藉由藥物控制跟開刀，阿公還是跟以前差不多，
只是能做的事情更少了，平常就是閱讀書報，打打蒼蠅
看看讓他開心的綜藝節目之類的，AV女優也是他的最愛
為此，他兒子還買了台DVD播放器跟小電視，放在阿公房間，這也是孝順的一環啦。

阿公最後一年，都是在病床上過的
因為糖尿病(大概吧)，下半身使不上力氣
上廁所或是去哪裡，都需要人攙扶。
也因為那段時間，我沒工作，所以會常去醫院當看護
阿公有一次要上廁所，還覺得我搬不動他，要求我要叫我爸一起幫忙搬
隔壁床的還說要推輪椅，會比較方便。
可是我還是一個人把阿公給搬到廁所了，阿公因為身體不適
所以無法幫自己擦屁股，我人生第一次摸到其他人的蛋蛋
就是阿公的蛋蛋，跟擦阿公的屁眼，當下是放空，只想把事情完成。
阿公覺得我很棒，居然搬得動他。(我想阿公當下應該有跟我坦誠相見的感覺)

事後覺得，挺微妙的，如果以後我也跟阿公一樣，是誰會幫我擦屁股呢
有稍微想一下，卻毫無畫面。

阿公在近加護病房之前，也是很痛苦的一段時期
這時候阿公身上都會插著一些點滴，可是精神狀況不是很穩定，而且有點激動
他會想動手去拆掉身上的針頭，於是阿公的四肢被綁在病床上
當時在看護，每個交接的人都交代說，千萬不能把阿公的束縛解開，他會受傷

我聽了很難過，阿公處在一種自己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是雙腳無力的狀態
卻還是想起身，對我來說如果他起身的話，一定會因為下肢無力，摔倒而傷到身體其他部位。
對阿公來說，他只是想甩開身上這些束縛，那段時間，我都在言語上反抗阿公
不允許他解開，也不幫他解開，氣的阿公大喊：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你阿公，你怎麼不聽我的話。說的阿公都哭了，可是我實在無法隨他的意思去做。
然後一股無力感從我體內漫出來，我已經不想去思考這些問題
只好回答一樣的話，試著讓阿公知道，我無法決定是不是能放你走，雖然我想。

最後阿公在加護病房，全身插滿儀器，看著數據高高低低，整個人都攤在病床上
雖然無法表達，但是聽得到我們在說話，當我們在他身邊說話的時候
他會有反應，會流淚，好像在說帶我走，但是，生命在消逝的時候，誰都沒辦法挽回。

我好懷念阿公有點壯碩的身軀，大大的肚子，有點髒髒的膝蓋
抱著阿公的時候，那皺巴巴的皮膚，撫摸他稀疏的頭髮下光亮的額頭
雖然作夢還是會夢見阿公，但我真的好懷念那些曾經觸及的一切。

人都是會死的，但是回憶會讓他們活著。